尺二

我以两臂撒网撒过对岸

【Vihends】河对岸的女人

Tarle是夫妻 

全篇不知所云神神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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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到贤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回到家里倒头就睡,醒来时胃刀割般地痛。他长得高,餐桌对他来说有些矮了,他坐在板凳上,伸着头喝粥,兜着下巴不让粥滴在裤子上,模样颇有些滑稽。整间屋只点着一盏小马灯,放在一只电水壶后面,那灯照得不远,但凑近了死亮死亮的,他就只能把它放在水壶后面。但这样一来屋子就变得更昏暗了,他的母亲坐在卧室门口,看他喝粥,脸浸在一片浓郁的阴影里,看不见表情。

 

他放下碗 ,耳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母亲说:“你睡了整整两天一夜。”

 

他说:“我三天没合眼了,火车上睡不着。”

 

他母亲愣住了,然后问:“什么时候走?”

 

“不走了。”

 

他母亲有点惊讶:“嗯?”

 

他说:“我在家里画好了寄出去就行,有让我画大件的现去都来得及。出去住还要花钱租房子。”

 

“咱又不差那几个钱……”他母亲声音小下去,“你待在家里也不是不好……就是怕嘴碎的要说闲话。”

 

朴到贤嘴角挑了挑:“说什么?”

 

他母亲低着头,没说话。朴到贤说:“不就是说我赖在家不干活,又不娶老婆又不工作?”

 

“哎,你别这样说……”他母亲有些焦躁地从阴影里踱出来,他出神地望着那条割开她脸颊的明暗交界线:“我又不是没听过,我回来就听人这么说。”他把马灯提出来,挂在一边的墙上:“我可以帮家里放羊。”

 

他母亲皱起眉来。他便说:“没事的,最近没稿子,我还算挺闲的,干点活也好。”

 

第二天他就去放羊,带了一个马扎,一个棒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棒槌,大概是怕羊跑,可羊若是真的跑起来,他也追不上,更不要提用棒槌去打了。

 

好在他的羊十分听话,他带着羊群走了一圈,走到河边上,然后撑开马扎就地坐下。羊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活动,他偶尔出一会儿神,再去数时,总是不会少的。大概羊也知道,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没有任何的好处。毕竟对它们来说,别处和这里没有什么区别,留在这里说不定能活得更长些。

 

于是过了几天,他便不再带着棒槌,而是带了他的一套画具,一只望远镜。他装画纸的筒很长,往河边走时,经常有人问他是不是去钓鱼。

 

他不知道那河里有没有鱼,但村子里的人大多都不会有闲功夫来钓鱼。那河不宽,水很急,从望远镜里就能清楚地看到对岸。这一带的景色不怎么好看,天空都是灰扑扑的,和灰的平房与水泥地连在一起,人的头脸也都发灰。河边则多了一点新鲜的蓝绿色,少了很多灰扑扑的人。

 

他画写生,画那条蓝绿色的河,画河边的石头,石头上的青蛙。他偶尔画一画远景,但远景实在很单调。沿着河望过去,有一座在建的工厂,他每天画一幅工厂的速写,工厂建得很慢,他每天画的看起来都像同一张。

 

他逐渐感到无聊,无聊对于他是致命的,比空气里的农药味还要令人呼吸困难。他举着望远镜,漫无目的地寻找,忽然看见河对岸一个洗衣服的女人。也可能那不是个女人,但在这世界上有些地方,人只分两种,除了男人,就是女人。

 

他眯起眼,把脖子伸长了一点。那女人身子很单薄,蹲在地上只有很小的一团,留着一头短发,头帘遮住眉毛,看起来很柔软。这一带经常有女人来河边洗衣服,但眼前的这一个显得很特别,至于哪里特别,他也说不上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直到那女人洗完了衣服,端起盆子站起来。他才看到她的脸,五官并不很漂亮,脸颊有些鼓,倒显得十分稚嫩。

 

他耗尽浑身解数逮到一只青蛙,瘫坐在马扎上,气喘吁吁地看着手里的青蛙,它的脸颊也很鼓,很紧张地瞪着自己,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似的。他一松手,它就跳走了。

 

青蛙和羊不一样,青蛙是迫不及待想要逃离他的。

 

他凭着记忆,画了一只青蛙,青蛙头上盖着柔软的雾一样的刘海。

 

半夜那只长着刘海的青蛙跳进他梦里,他记得它的触感,很湿很滑,从他的指间溜走,爬过他的脖子,他的胸口,他的小腹,他的双腿,然后扑通跳进水里,溅起一朵很大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服。他从梦里惊醒,睡裤湿了一片,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

 

女人有时候会来河边洗衣服,朴到贤举着望远镜,在河对岸看她洗衣服。她好像从来没有发现自己似地,总是很专注地做手上的事情。青蛙在他脚边呱呱叫,羊群在他身后咩咩叫,他都置若罔闻。

 

他尝试着把女人的样子画下来,但每每起完稿又很快擦掉。他还没有看清过她眸底的神采,唇边的笑容,望远镜还是太模糊了,他应该凑近了去看,就像他在美院时凑近模特一样。不,那依然不够,他该凑得更近些,到目光和舌头能缠在一起的距离。

 

他的愿望竟很快实现了一半,最起码他不用再从望远镜里看她了。女人越过那条河,来了他们村子,和她的男人一起,是来招工的。

 

他站在离人堆几十米的小卖部门口,抱着胳膊看热闹。小卖部老板说,那个男的叫李承勇,家里是承包建筑工程的,他旁边那个男的是他老婆,叫做孙施尤,很善于交际,家里很多事都是他在打点。

 

他没头没脑地驳了一句:“那是个女的吧。”老板脸色变了变,声音放低了些:“虽然李家的儿子有点奇怪……但他对象确实是个男的。”

 

他全然没有听进去,买了一包十一块的烟,和一瓶三块的汽水,转身走了。

 

那两个人一路去了镇上,住在一家旅馆。他也搭了车跟着去,跟家里说是去找灵感。他要了那两人隔壁的房间,晚上就把耳朵贴住墙壁,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孙施尤的声音确实比普通女人要低沉些,他们在聊工程的事,说今年难招人手,大概是这几年村子里的人过得好了些,不再愿意为了那一点钱把自己的性命吊在脚手架上了。他们又去聊别的,聊别家又做了什么项目赚了多少,然后聊回自己家,孙施尤说他想买块地办个小厂,李承勇说他要去国外进修了,孙施尤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

 

孙施尤笑嘻嘻地:“我怎么顾不过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能耐。”然后李承勇问:“什么能耐?”孙施尤就只是笑,那笑声愈来愈高亢,愈来愈尖锐,他们两个都不说话了,只有别的声音,孙施尤的叫声,几乎要把墙壁刺破,刺穿朴到贤的头颅。她的声音终于像个女人了,他想。

 

那叫声一直持续到半夜,朴到贤只感到头昏脑胀,忽地房间里响起电话铃声,他接起来,听筒里问他需不需要小姐。

 

他低头看了一眼鼓起的裤裆,然后问:“你们那有没有短头发的小姐?”

 

“什么?”

 

他往墙的方向望了一眼:“短头发,就和男人一样短的,头帘刚过眉毛,没染过。声音有点粗,脸有点鼓鼓的,像只青蛙……”

 

对方挂了电话:“神经病。”

 

他倚着墙长叹一声。

 

凌晨的时候他听见一声门响,他爬起来,来到走廊上,漫无目的地瞎转悠。他从防火门转进楼道,看见孙施尤在楼梯转弯处的窗户前边抽烟。

 

一股热气蒸到头顶,他的手脚却开始不住地发抖,像得了疟疾。他拖着颤抖的双腿走过去,走到孙施尤旁边,摸出一根烟来:“可不可以借我个火?”

 

孙施尤看他一眼,叼着烟凑过来,见他僵在原地,那眼睛便弯起来,显出两条丰满的卧蚕:“我打火机坏啦,用的是房间的火柴,没几根了,省着点。”

 

他连一根火柴都不愿施舍给自己。他有点失落,却又感到莫名的雀跃。他就叼着烟伸过头去,和孙施尤的烟头碰在一起,橙色的火星亮起来,他吐出一口烟,只有隔着一层烟,他才敢肆无忌惮地看孙施尤的脸,和他脖子上星星点点的吻痕。

 

他们没说什么话。孙施尤把烟头碾灭在窗台上,转身上楼去了。那是根很细的女士烟烟头,看起来价格不菲,可能要一百一十块一包。

 

他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头去,孙施尤却就站在楼梯口,在楼梯扶手上用手臂撑着下巴。

 

孙施尤笑着看他,眼睛是弯的,形状很好看:“别呆太久了,小心着凉。”

 

朴到贤回到房间,在中午退房之前用酒店的便签画了一张速写,是半张孙施尤的脸,另半张掩在烟雾里。他把它折起来,塞进衬衫胸前的口袋。

 

回家后他母亲洗衣服的时候,从他的口袋里发现了这张速写,便问他:“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个人只有半张脸?”

 

他说:“因为他在抽烟,另一半脸被烟挡住了。”

 

他母亲皱起眉来:“这不好呀,怎么只有半个脸呢。”

 

他叹了口气:“因为画不出来。”他把画拿过来,塞进抽屉里。

 

他依然去河边放羊,给在建的工厂画速写。时间长了,那厂房看起来终于有了些变化,与之前的不再像是同一幅画了。他却开始无端地担忧起来,那是座什么工厂?如果它往河里排放污水,那些女人是不是就不会来河边洗衣服了?

 

他感到一股强烈的莫名的恐惧。他开始焦虑,坐立不安,有一只羊在他身后叫,他抡起画筒,羊被吓得倒退了几步,一些画纸从画筒里掉出来,随着风飘起,有些飘进了河里,颜料溶在水面上,洇出一块浓艳的色彩。

 

他打听到李承勇去了国外的消息,忽然迫切地想要去河对岸,想要去河对岸,就需要一艘船。他拿出他成名作卖的钱,想要向别人买一艘船。但很少有人愿意把船卖给他,他们说:“如果你要去对面,我送你过去就行了,你给点钱给我,买船多不划算呀。”

 

他说:“我可能去了就不会回来了。”又说:“我一定要一艘自己的船,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你们不会明白的。”

 

别人都说他疯了,画画的都是疯子。他没反驳。疯子永远是多数人给少数人扣的帽子,他没法反驳。

 

他辗转了很多家,终于有一家肯把船卖给他。那人老得快死了,和他的船一样。他的儿子儿媳显然没有想到一堆烂铁皮还能卖这么多钱,当即就答应下来。他们甚至想请他吃一顿饭,他拒绝了。

 

启程之前他把他画的厚厚一沓速写订起来,灰色的厂房,绿色的河水,雪白的羊群,还有孙施尤的半张脸。他想了想,把那半张脸的画扯下来,揉了揉,塞进嘴里,他母亲从房门外路过,见了他惊叫一声:“呀!你在吃什么啊?”

 

他被惊了一下,咳嗽起来,从嘴里喷出一些纸屑。他母亲倒退了几步,用夹杂着忧虑与恐慌的目光望住他:“你……不会真的疯了吧?到贤。”

 

他喝了口水,把那些碎纸吞下去,对着他的母亲挤出一个笑容。

 

那艘船虽然老旧破烂,但还能用。他带着他的画具,开着船。他走前没有和家里打一声招呼,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河上,或者河对岸。

 

他到了对岸,把船拴在岸边,像拴住一只羊。他背着长长的画筒走到村子里,像个钓鱼的,逢人就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短头发女人去河岸边洗过衣服,那个女人脸有点鼓,笑起来眼睛是弯的,很好看。大部分人委婉地告诉他没有,一小部分人骂他神经病。但他知道,这些人心里大概都觉得他是疯子。

 

他从正午走到日落,问了不知多少个人,脚已经近乎麻木。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座工厂,已经即将竣工了,从一片灰与绿的色块里拔地而起,背后是血一样浓稠艳丽的晚霞。他忽然觉得热泪盈眶,想要席地而坐,为它画一幅肖像。

 

这时候有个人从后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找什么人吗?”

 

他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去,仿佛这个动作要耗尽他浑身的力气。一双弯的眼睛看着他,眉毛被柔软的头帘挡住,脸颊有些鼓,唇边噙着笑容。孙施尤掏出他看起来有一百一十块一包的女士烟,叼了一根在嘴里,然后递向他:“你有火吗?”

 

热的晚风穿过他的身体,他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fin-------

写完这个我真的去学习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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