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二

我以两臂撒网撒过对岸

【天相】野种(1)

天相亲母子 三观很歪 注意避雷 不适左上  

全文以gtl第一人称叙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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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以没有父亲,但不可以没有母亲。





1


你这婊子养的野种。

 

这话是我听我前桌他妈骂我的。最初的起因是他抄我的口算题抄错了位,导致错了一大半被老师罚站墙角站了一下午。这事真和我没啥关系,但他一口咬定是我算计于他,认为我对他不劳而获的行径积怨已久,此次行为系打击报复。摸着良心说我真没有,给他抄点作业又不会掉几块肉。但疯狗咬起人来是不会和你讲道理的,要是哪天讲道理了,那他必被开除狗籍。

 

但疯狗厉害也就厉害在这,只要他够不要脸,你就永远吵不赢他。我本就不想和他吵,结果他把以前一堆鸡毛蒜皮的破事倒垃圾一样一股脑倒出来,说什么我哪次欠了他十块钱没还啦,我偷了他的三角板啦,我人品就是有问题啦,还在班上瞎传。见我不予置辩,此人得寸进尺,拉帮结派,煽动班里人孤立我,还真有人唯他马首是瞻。不过也难怪,他家里还算有几个小钱,收买几个小弟不成问题,我的日子确实因他变得有些难过起来,虽然原本就没有多好过。

 

最终我还是败给了疯狗。在他对我的欺凌终于上升到直接人身攻击的层面,开始在班里人面前说我没有爹的时候。很久以前我跟他关系还可以,那时和他说过一点家里的事,倒不曾想会有今天。

 

我确实没爹,这是个事实,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刚解完手从教室门口走进来,那时候天气冷,学校洗手池没热水,我就只草草冲了一下,手上始终残余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便池味。这已经足够令我烦躁,然后我撞见他在几个人面前说我没爹,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倒是闭上了嘴,但那眼神里写满了:逼逼你咋地,你能打我不成?我承认这里面确实有主观臆断的成分,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心头无名火起,抡起我沾满便池味的拳头,用尽吃奶的力气重重地砸在他脸上。

 

后来我只记得我骑在他的身上,揪住他在小学生堆里独树一帜的洗剪吹刘海,对着他的脸猛扇巴掌,那声音十分清脆悦耳,最后我的手掌红肿发亮,又痛又麻。不过他的脸肿得更高,想必比我还要疼得多。我揍累了,停在原地歇息片刻,抬头望去,方圆五米内空无一人,教室外倒有不少人围观,他那些小弟赫然在列,想必是收买没有到位,合着就是一群只晓得嚼舌根的墙头草。

 

这事终归是私人恩怨,还不至于演变成以多欺少,或是打群架。所以这事只是闹到了班主任那里,并没有惊动教导主任。班主任是个没主见的软耳根子,又混迹教坛多年,深谙偷懒避事之道,也不细细了解内幕,遇事不决先找家长。最后我前桌在办公室坐着,他爸妈齐到场,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宛如两尊左右护法。我也在办公室坐着,但身旁空无一人,显得十分孤苦伶仃。班主任过来问我:“你爸妈呢?”我纠正他:“我没有爹。”他语气一滞,又问:“那你妈呢?”我说:“我已经跟他说了,他没来估计就是忙得抽不开身吧。”

 

班主任皱着眉掏出手机:“你妈电话多少?”我说:“他有很多电话,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正在用哪个。”我把那些手机号一个一个报给他,他一个一个打过去,打到第八个的时候对面接了,问哪位,班主任说你儿子闯祸了,您方便的话现在就过来学校一趟。那边沉默了一阵,然后说好。

 

我妈很忙,这是真的,绝不是我逃避的理由。我自己都已经有好些天没见他了,找家长的事我也只是和他发了个短信,毕竟我也不想听见电话那头有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二十分钟后他匆匆到场了,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像个卖保险的,但他那浅金的短发和炫目的耳环让人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个打扮有些古板的牛郎。他进门的时候,我、班主任、我前桌还有我前桌的爸妈,都不约而同地朝他看去,那几个人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像在看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奇观。不过金泰相其人确实算得上是奇观,哪怕抛去他是我妈这一层因素。

 

他真的像个卖保险的,一进门便堆起了满脸的笑,连连说不好意思久等了,然后用过分夸张的姿势与班主任握手,再与一旁虎视眈眈的两位家长握手。他在数道或鄙夷或惊异的目光中大方就坐,两手在膝前交叉握住,上半身微微前倾,用一种十分恳切的目光望住那几人:“请问,我的儿子闯了什么祸?”

 

班主任干咳一声:“你儿子把石伟打了,打得很重,都破皮了,脸也肿了。”金泰相朝那边看去,我前桌立刻把脸别到一边。他微微皱起眉:“去过医院没?”

 

前桌的父母说:“去过了,诊断结果是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加轻微脑震荡。”金泰相往椅背上一靠,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那还好嘛,没有大碍。”他父母脸色立刻沉下来,金泰相啊了一声,从椅子里弹起,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非常抱歉给你们带来了困扰。我没有教育好我儿子,回去一定会对他严加批评教育。你们的医药费我也会全权负担。”

 

说着他极熟练地掏出钱夹子,那对父母的脸色很快缓和了一些。他从钱夹子里抽出张支票,填了个数,又抽了张纸条写了个电话,一起递过去,说如果还有意外情况联系他。那两人把票子接过去,看了看上面的数,脸色又缓和了些。金泰相迅速掏出手机看了眼,点头哈腰连连道歉,最后说:“我还有急事在身,先失陪了。”便一溜烟出门去了。剩下几人面面相觑,除我之外,没人想到他来去如此匆匆,那两位家长的脸色僵在那里,手里捏着我妈给的钱,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就只能看向班主任。班主任转头看向我:“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其实我没什么想说的。“给大家添麻烦了。”

 

我没道歉,因为我从来都不觉得这事是我错了,至少不是我有错在先。由于留办公室谈话的缘故,我们出校门的时候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我去路边摊买五毛一根的烤肠,正走到大路边上,前桌他妈手里拿着十块一个的热狗,往他家车的方向走去,正和我看了对眼。她露出一种愤恨又有些怜悯的神色,缓缓地从我旁边走过,居高临下睨着我,两排牙咬在一起,一字一句地说:“你这婊子养的野种。”

 

她走过去了,我没回头看她,直到听见身后砰一声关上车门的响,然后是车开走的声音。我才转过头去,目送那辆车驶过路口,满嘴都是尾气味儿。

 

那句话像片棉花,轻飘飘落在我头顶,然后有雨点子落下来,棉花喝饱了水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快要把我的头壳压裂了。这绝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骂我,我小的时候,一个人走在路上,总能听见街边有人窃窃私语,“看啊,那个婊子养的野种走过去了”。那时候我没什么反应,甚至到词典里去查“婊子”和“野种”的意思。野种的意思很容易理解。词典告诉我婊子等于妓女,我又去查妓女,上面写着“旧社会被迫卖淫的女人”。我就跑去问金泰相卖淫是什么意思,他当时正喝咖啡,听到这话呛了一下,半天才缓过来,告诉我就是“我和他上床,他给我好处”。

 

我说:“那你不就是吗?”他愣了一下,然后冲我笑起来。他对谁都惯于堆着笑脸,单独和我相处时则面无表情居多。我很少见他这样笑,但不得不承认我很爱看他笑。我幼儿园珠算比赛拿冠军的时候他曾经这样笑过,还有现在,在我说他是婊子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脸,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从脚后跟麻到天灵盖,他笑着说:“是啊,我就是婊子。”

 

后来我一天比一天地明白,如果按照金泰相的定义,那词典就纯粹是在扯蛋,婊子根本不是旧社会的特产,他们在新世界同样大行其道。如果按照更广义的说法,那么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不是婊子。我以为我对此已能够泰然处之,直到我前桌他妈骂我是婊子养的野种,一股不可名状的怒火窜上头顶。我那时候只有九岁,上三年级,如果我十九岁,我肯定要揪住那个女的的头发,把她摁在地上,像揍我前桌那样胖揍一顿,然后再把她男的从车里揪出来,也揍一顿。但可惜我只有九岁,只能目送那辆车扬长而去,然后吃一嘴尾气。操他妈的。

 

我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就算我前桌诋毁我的时候,我也没有这么生气。我把吃了一半的烤肠恶狠狠摔进垃圾桶,我是个废物,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宣泄愤怒。然后我回家,把书包放下,开火,煮面,接着削个土豆打算做炒土豆丝吃。我把光溜溜的土豆按在菜板上,像按着我前桌的狗头,深吸一口气,手起刀落。我切下第一刀的时候,门响了,金泰相独自回来了。

 

独自这个状语是有意义的。大多时候他都不会是一个人回来,他身边总会有一个男人,搂着他,跌跌撞撞地进来,然后摔在沙发或者床上。但事实上我也没见过几次,这时候他都会提前通知我,然后我去邻居家暂避,时常一避就是一整夜。我在邻居家写作业,在邻居家睡觉,然后从邻居家里起来去上学。我家的门紧紧闭住,像一片能把人活吞掉的水面,而那里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他坐在餐桌前,靠在椅背上看我把菜端上来。我把围裙脱下挂在一边,见他的眼神依然黏在我身上,便问:“需要我给您捶捶背吗?”他笑了,眼神有点恍惚,说不用,坐吧。我就在他对面坐下,闷头吃饭,筷子声兀自在沉闷的空气里碰擦。忽然他问我:“为什么打人?”

 

我还以为他要让这问题烂在肚子里。“因为他说我没有爹。”

 

金泰相愣了一下,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他说的不是事实吗?”

 

我补充道:“他以前是我的朋友。”

 

他伸出去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很久没有说话。最后说:“那可惜,真的可惜。”

 

“这矛盾其实起得挺莫名其妙的,”我吃了一大口土豆丝,盐放多了,我差点被齁出眼泪,“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能他一开始就没把我当朋友吧。”

 

他挑了挑眉,继续闷头吃饭。

 

我继续说:“他妈以前还请我去他家玩过,我一直觉得她人还挺好的。现在看来可能只是因为我成绩好吧,可能她骨子里一直看不起我呢。不然今天就不会骂我骂得那么难听。”

 

“她骂你什么了?”

 

“她骂我是婊子养的野种。”

 

“哦。”金泰相面无表情地嚼东西,腮帮子鼓起来一块,“说实话,骂得挺没新意的。”

 

我有点气不过:“她骂我就算了,关键她连你都骂。又不是你打的她儿子,她还收了你钱,就这么……”

 

忽然我说不下去了。他抬起脸来:“怎么?”我低下头,不自觉地咬紧下唇。他笑了:“觉得我给你擦屁股,受委屈了?”

 

我不去看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他的语气听起来倒不低落:“这事就是他欺负你了,你打了他一顿,然后我出钱给你擦屁股,丢了点面子,被骂了两句。但如果你没打这人呢,你以后在班里抬得起头吗?”

 

我紧抿着嘴唇。他继续说:“与其看我儿子变成人尽可欺的废物,我宁愿破点财。反正再过几年就不用我给你擦屁股了,你那时候就明白,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最后他把自己摔在椅背上,长叹一声:“你要知道如果你被骑在头上一次,以后再要抬起头就难了。”我无言地站起来,打算收拾碗筷。他走到我身后,揉了揉我的头发:“去写作业,我来吧。”

 

那天直到我躺进被窝,头顶上仿佛还依稀残留着他掌心的热,丝丝缕缕地渗进头皮,像一针强力兴奋剂,流窜在四肢百骸。记事以来他极少会和我说许多话,我曾以为我已经习惯于沉默,旁人都说我早熟、沉着、自立,可我九岁的时候,终究只是孩子。

 

在那个年纪我尚未能尝到熬夜的快乐,总是早早睡下,那一晚我躺在被窝里,神志却无比清醒。哪怕是我闯了祸回到家的那个晚上,我都未曾像今夜这样辗转难眠。我侧躺着,悬浮于寂静的黑色海洋中心,忽而一声门开的响动,在这不知已是几点的后半夜,我听见金泰相走到我身后,好像俯下了身来,过了一会儿又将腰直回去。他就那样站在那儿,我双眼紧闭,不敢挪动分毫。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我捕捉到他的呼吸声,像声呐捕捉到鱼群。但渔夫没有张开他的网,而是闭住眼睛,聆听来自深海的声息,直到天空泛白。渔夫终于在他的一叶孤舟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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